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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前放着娃娃和书,脑子里想的却是你像脱线的风筝随风飘舞

2023-06-22 14:09:00来源:哔哩哔哩

话接上回,埃莱娜用最如胶似漆的方式陪着尼诺去开研讨会。在蒙彼利埃的这个会上,埃莱娜说她用费劲的法语和一对来自巴黎的男女——我很自然的写成了夫妇,然后又改回来——聊天。她发现他们的处境和自己差不多,对面两个人也觉得家庭让人压抑,她们都忍痛离开了自己的配偶和孩子,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幸福。女人叫科隆布,来自巴黎,她一直跟埃莱娜强调自己的儿子对父母分开一点儿也不痛苦:“孩子和大人不一样,大人思想僵死,但孩子弹性很大,适应能力很强。”果然是来自世界各地,说着不同语言的学者们说的话呢!只有站在思想前沿的有勇气的学者们才有这样的魄力跳出来拯救自己!


【资料图】

远在南泰尔的出版社编辑跟埃莱娜说起了她的婚姻危机,希望她能挺过去,她倒是无所谓:“我很幸运,尼诺会一直爱我,我的女儿都还是我的女儿,一切都会理顺的。”热内亚的两个女儿让她一直在幸福和不幸的状态之间切换;那些发表的演讲,写过的文章在支撑她,即使面对警察无情的鸣笛,听到检查站、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看到被杀死的人,也成了一种新奇的体验,嘴里说着“只有我们俩在一起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只是背景”。好像从那个佛罗伦萨的夜里开始,生活才刚刚开始,即使每天面对可怕的场景,那也是“真正的生活”。

彼得罗和一个漂亮的女学生走得越来越近了,埃莱娜自然是无所谓的,她和艾罗塔一家只剩下她两个女儿的问题需要解决;有意思的是,莉拉告诉“我”,尼诺一直和他在那不勒斯的妻儿生活在一起,她的妻子现在又一次怀孕,已经七个月了——尼诺·萨拉托雷可真棒啊!——他还在他丈人投资的研究机构干上了活,而这一切“我”全然不知。埃莱娜称这是“莉拉对我泼下的第一盆凉水”,听起来她很不满意朋友对她干的这事,可能是莉拉向她揭露了一个事实:尼诺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信任的人,相信这个男人是一种错误的选择,是很愚蠢的。我在想,如果埃莱娜最终和彼得罗通过法律手段分开了,但未能得到两个女儿的支持,尼诺却没有离成婚,却又想在那不勒斯给埃莱娜租个房子让她搬过去住,那埃莱娜会陷入一种什么样的境地,不就成了所有人的笑话了吗?她会屈服吗?会接受那种羞辱的局面吗?尼诺·萨拉托雷可是她爱了快二十年的男人哪!

弗朗科成了某种清醒又绝望的人,我觉得他死得很可惜。看看他说的话吧:“那些抑郁的人不会写书,那些幸福的人、旅行的人、恋爱的人才会写书,她们说呀说,说呀说,她们确信自己的话都会派上用场。”他在最终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杀了,这对大姑子马丽娅罗莎的打击最大,她神思恍惚的时候越来越多,她长时间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死亡带走了她的光芒和活力,在这本书里,这是那些关注社会变革的积极分子们通常都会落到的境地。

我们可以回头看一下,埃莱娜出版的第二个小册子讲的是什么?是关于捏造女人的男人,说女人只是男人纯粹的词缀,是附着于男人的,女人的外形是可以塑造的,她不拥有自己的语言,没有自己的精神和逻辑。总之,女人是男人女性的一面,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处境。埃莱娜配合着出版商做各种演讲、推广,久而久之,她在扮演着一个妇女拯救者的角色,可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想。她想的是能否跟出版商签一个更好的合同,可以拿到更多的钱,或者利用她的声名鹊起在出版圈谋得一份好工作,尽管她说了这么多,她不还是让尼诺这样的男人随意“捏造”,使得他的需求始终高于一切吗?她甚至会自我安慰:“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别的可能。”她会提出一些要求,使自己充满斗志,即使偶尔需要一点妥协。这很奇怪,也很讽刺:如果她笔下的女人处于这样的境地是尴尬的、不公的,是需要被拯救的,为什么她在小说之外却全然不像她笔下那么勇敢呢?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才是最需要被拯救的人。就好像她写了两本关于女性的书,成了人们口中的大人物,她挥舞着态度分明的旗帜,就成了所有女性的意见领袖,她关心自己的声望、地位和因此得来的金钱,却并不介意成为尼诺的附庸。这么看来,关于女性意识的觉醒在这多少年来都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它只是在浅显地不停轮回:一九六几年的意大利如此,如今的中国也是如此。

我得插一段自己的情绪。埃莱娜带着两个女儿回城区看望外公外婆的时候,她的母亲将对她的蔑视表现到了极致:“我在这个城区受人尊敬,并不是因为我生了你,而是因为我生了埃莉莎。她没上过几年学,连中学毕业证都没有,但她已经成了一个阔太太。”实际上埃莉莎是未婚先孕,仅仅只是因为她跟马尔切洛·索拉拉这样的有钱人在一起了。母亲向她强调“没有莉拉本事大,这就是最大的罪过”。这就是让我看着看着就难受的地方,我能理解这种心情,因为我姐也跟我说过“你上了这个大学有什么用?”我的父母可能也表达出类似的看法,或许没有,我不太记得清了。记得这种事情也没什么意义,这种小疙瘩就像不小心扎进手指里的一根刺,只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摸上去,让你觉得有点疼。我知道他们大概和埃莱娜的父母一样,对家里的读书人有着不一样的期待。只是我确实有着跟埃莱娜相似的某种苦涩。

言归正传,现在终于到了埃莱娜看到尼诺和自己家的保姆搞在一起,她都不会吃惊的地步了。她只觉得尼诺越来越真实了,他没有错,只是她自己一直弄不清楚而已。埃莱娜小时候喜欢的那个人是他,第一次在海岛上吻她的人也是他,在米兰那家书店为她辩护的人是他,跟莉拉在一起又分开的人也是他,现如今,操自家佣人的还是他。他应该真的爱埃莱娜,也爱他法律上的妻子,可他也真的很爱招惹女人。我只觉得人很复杂。就像故事里的莉拉和斯特凡诺,埃莱娜和彼得罗的关系那样,本来绷得很紧的带子在日日夜夜的生活碰撞里,逐渐被拉长,然后这条松紧带没了弹性,一切就慢慢地归于风平浪静。

蒂娜消失的那几年,我们的女主人公,那不勒斯曾经的两位大人物,生活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莉拉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以最难以接受的方式,把她,还有恩佐牢牢锁定在那个下午的某几个瞬间里。这一片“关乎痛苦”的齿轮和这两个人绞在一起,一会儿死命往身体里钻,一会又卡在骨头里不动,周而复始。生活在这里停滞不前。埃莱娜呢?没什么钱,没什么关注,也没有男人,女儿也都远离她去别处求学,她的文字里透着一种力不从心。长大是一种越来越得不到回应,越来越沉默的事情,你同身边的人逐一告别,走着走着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就像莉拉,她陷入了某种疯狂,某种剧痛,她一个人走到一条荒无人烟的路上,只剩下她和自己空荡的呐喊。我大概能明白一些她为什么总说埃莱娜的小说写得不好了,那可能是因为她无法在埃莱娜的小说和现实世界中找到一种连接,一种平衡,她只觉得失真:“我的书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那都是很糟糕的故事,这些书很糟糕是因为它们条理清楚,是用过于考究的语言写成的,因为我没办法模拟现实的凌乱、扭曲、不合逻辑和反美学。”我陪着这些来自那不勒斯的朋友们走到故事的第四卷,就像一辆从远处向你缓缓驶来的花枝招展的花车,起初里面很热闹,大家热情洋溢地打闹嬉戏,然后是恶语相向地冲突斗殴,到如今,离得近了,你会看见,车上的鲜花早已干枯掉落,车内为数不多的人也只是坐着,剩下时不时的轻微的耳语和自言自语。车身上贴满了镜子,我看清了车里每一个人,也看到了自己的脸,和我身后的生活。我发现自己和莉拉、埃莱娜、恩佐、斯特凡诺还有安东尼奥——我本来还写了里诺和索拉拉的,但我很快发现,他们都死了——等人一样,生活苍白而苦闷。

我不太清楚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也许是某种虚无感,也许是故事里体现出来的某种不确定性,要不根本就是因为生活本身,这本书的最后一小部分让我觉得有些疲惫。当莉拉和埃莱娜从中年走向晚年的时候,当孩子们开始相互喜爱,相互憎恨的时候,那些我们熟悉的情感就又出现了。一些“永远”,一些“不再”。生活就是这样的一种重复,孩子们是大人们的影子,现在他们上场表演时,带着和以前一样的爱恨情仇、欲望和暴力,这一点儿也不奇怪。所以,让我们回到两个女人本身:我注意到,在两位女友的关系中,几乎从头至尾,莉拉都是更主动更独立的那一位,她用自己生来就有的天赋来决定、经营自己过什么样的生活,埃莱娜往外面的世界跑得越远,她就在这个那不勒斯的落后地区把根扎得越深,同各种各样的人斗争。她总是鼓励埃莱娜去做自己,做更多更伟大的事,写更好的作品,在她和埃莱娜的游戏里,她选择一直扮演“坏女孩”;埃莱娜呢,她对莉拉的感情更为复杂,她觉得莉拉比她聪明,更受人喜欢,这让人嫉妒。这是一种很细微的但在小说各种心理活动中时常显露出来的情绪:甚至到了晚年,在埃莱娜看着自己曾经写的书再也没什么关注度的时候,她都在担心莉拉会挥洒她的天赋,用随手写就的著作震惊世界,成为那种真正名垂青史的作家,来印证自己的失败。她的一生中,关于莉拉,有过无数次这样的念头。

《纽约书评》说“四部曲精彩而又持续地探索了嫉妒——这种最为致命的情感,因为它有时候会将自己伪装成爱。”我不是很认同,我坚定地任务埃莱娜从莉拉这里获得的更多,她有多嫉妒她,就有多爱她。她从莉拉这里汲取力量,不管是鼓励还是刺激,最终她得以离开这个城区,得以走向更远的世界各地。好了,现在的埃莱娜已经是个老年人了,她蛰居在都灵,每日与一只拉布拉多为伴。然后在深居简出的日子里,莉拉给她寄来了当年她们两人的娃娃,蒂娜和诺。故事到了这里也有一种奇妙的乐趣:现在该是埃莱娜待在家里,莉拉到处闯荡的时候了!莉拉把女友从她的生活中消除,自己像个断线的风筝随风而去。也许在某年某月某时某地,她真的会写成一本关于那不勒斯的历史书籍。不管怎样,她寄来了离得很遥远的娃娃,让莱农得以放在自己出版的那些书的书脊边上,不时获得一丝来自回忆的温情和慰藉。我很喜欢这个结尾。

在一些为这本书叫好的媒体和名流之间,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名字:希拉里·克林顿。她让我就想起弗朗科,他具有远大的理想和希望,而且很有风度。在这一点上,她也不遑多让,此外,她给我提供了一幅很模糊的场景:村子里的地主老爷在年末的时候请了镇上的戏台班子给家里所有的长短工、佣人唱戏,戏台上的人演着一出穷苦的底层人民反抗压迫的故事,下面的人听得如痴如醉,地主家的大儿子也光着一只脚踩在太师椅上,呷着茶嗑着瓜子,当看到精彩之处,他激动地把嘴里的茶咽下去,将嘴里的瓜子肉沫混着一点茶水喷出来,连叫三声“好”,然后神色轻松地大叫“再来一段!”这种纸张之外的诙谐有种恰到好处的和谐,我不知道克林顿女士是通过脸书还是推特来为此背书,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将书看完,算得上真正的忠实观众,或许这就本是一个不动声色的设计,总之,把这个小细节当成对这本书的一种装饰,我觉得也很好。

“只有在那些糟糕的小说里,人们才会想着正确的事情,说着正确的话,事情总有个前因后果,有一些可爱的人和一些可恶的人,有好人和坏人,最后有一个让人安心的结局。”这段莉拉说的话,或者说,埃莱娜·费兰特借莉拉之口说的话,让人得以窥见一部真正精彩的小说应该是什么样,并为之臣服。《大西洋月刊》说这部小说是“关于女性友谊和命运的意大利史诗”“我们第一次有了一个女性史诗作者”。我倒觉得,如果真心称赞她的杰作,实在没有必要加上“女性”二字,当我们能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又多了一位史诗作者”的时候,这可能才是埃莱娜·费兰特写这部小说想完成的事,而不是“我的整个生命,只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至于是不是史诗,我没有什么判断,我没有看过太多小说,也很少看篇幅如此宏大的长篇小说,我心满意足地发现,小说里关于成长,关于生活的描写是细致的,是真实的,是让人感同身受的。它通过冷峻又残酷的视角,用刀一般精准的语言向内剖析:生活是重复,是日复一日,是荣耀和雀跃,是屈辱和苟且,是每个人、每件事的合集,是你认识与否、喜欢与否的所有世界的总和。埃莱娜·费兰特将我们那些有时深埋在心底不见天日,有时又忍不住从口中溢出来的小心思抓住,让它们落在纸面上,变成文字,写成这样的故事,让寥寥数人得以瞧见,为之鼓掌或者沉默。我觉得,如果一部小说得以称得上史诗的话,那它应该就是这部小说的模样。

好了,我已经说的太多了。我的脑子有点累,身体也是,说不出什么有力量的话。这部小说看到这里,也该告一段落了。也许日后重温会有一些不同的感触,若是再不用写一些碎碎念的话,那肯定会是一种更梦幻更畅快的体验。

再见莉拉,再见埃莱娜。再见了,那不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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